何家老六

江烁接到白开的电话时正在和客户一起找殡仪馆的人确认老爷子葬礼那天的细节，负责人在江烁指出他们馆内观音像的朝向问题之前一直一副鼻孔朝天的嘴脸，分分钟让人想送他上天。他花了点时间把差点冲上去跟那位负责人动手的客户劝住，两方人马找了个茶馆坐着各自冷静了一下才正式开始比对各项流程。江烁把两方叙述一条条记下来，心里盘算着每个细节脸上却不显，脑子转得飞快。

所以当白开在电话那头报了平安确认袁阮没事之后他也没多问，叮嘱完对方赶紧回来解决眼前的老油条后便匆匆收了线。负责人依然端着一张无辜脸，殡仪馆这种地方本来就容易接触到他们这行，想必这位的见识也不会少，这会儿知道了他算个行内人也只是把说话的态度缓和了些，不过话里来来回回打着太极，也没比刚刚那副你奈我何的样子好的了多少。

眼看着客户已经要被他几绕几绕给绕过去了，江烁轻轻咳了一声，把手机屏幕朝向另外两位，眼见着那位负责人在看清屏幕上的东西之后喉咙的那个吞咽动作。

“您见过这个吗？”江烁嘴角微微笑着，那张照片是袁阮刚刚给他传过来的，一棵朴树，从周围的土壤看得出明显是新栽种的。对面负责人的脸色已经变了，但还在嘴硬。客户眼见着火气又要上来了，江烁安慰了对方两句，表示他的同事刚刚去了现场，老爷子已经稳住了，现在正在过来这边的路上，等会儿人到齐，有什么误会马上就能说得清楚。客户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也跟着心宽了不少，那位负责人只是不断转着手里的茶杯，眼珠子不断转向茶馆的大门口，一言不发。

江烁也不说话，伸手把自己面前那杯一口都还没来得及动的茶水端起来押了一口，稍微有点凉了反而更好入口，他把杯子放回茶几上，开始跟客户聊起了他们这次的整个行动过程并再一次向对方保证解决他家老爷子的问题。那头负责人提出了要跟那天负责老爷子葬礼的工作人员打个电话，江烁欣然表示随意，然后开始静静地和客户一同欣赏那人对着电话那边不断的数落和谩骂，负责人挂掉电话之后陪着笑，向他们表示这个员工也马上往这边赶，保证给解释清楚。

江烁对此不置一词，反正马上就能关门放白开了，他不急。

最后事情以殡仪馆赔钱告终，殡仪馆的负责人还主动向那位客户表示愿意免费承担他家老爷子重新下葬的排场，被对方意料之中地拒绝了。江烁暗想这位客户人品还算不错，好歹没拿那位明显被抓来顶包的工作人员出气，跟客户确认好为他家老爷子重新下葬的细节之后又给对方提了个醒，毕竟这个负责人也算是见识过世面的，难保不会东窗事发之后反过来找人报复他家。客户道谢都道不过来，拉着江烁白开两人直说要请他们吃饭，好说歹说才算是给推了，跟他道别不久后江烁就收到了这人打来的款，比之前说好的还多了两万，心情不由得有点飘飘然。

“小袁现在在哪呢？他一个人呆着没问题吧？”江总往白开和袁阮的账上各打了钱，这才注意到今晚白开在跟那位负责人唇枪舌战之后便少有开口，以往这种时候早盯着账上新到的数字盘算着去哪放飞自我了，哦忘了，他现在不能随意放飞自我。

这么一想的确是残忍了点。江烁拍拍他的肩开口道：“三年看着时间长，其实过得快得很。再说了要你戒的也只是烂桃花，真在哪儿跟人对上眼了照样该上就上。”白开听完笑了一声，回了句借江总吉言，不过爷爷还没那么矫情想不开这些个，小缺有空多去关爱一下个别少年儿童，毕竟人家目前比较缺乏母爱。

江烁赚了钱懒得跟他计较：“说到这，小袁状态没问题吧，到时给人家老爷子重新下葬还少不了他，他要是一时恢复不过来我就跟那边再说说，人家也能理解。”白开点了根烟，缓缓吐出一口后才回答对方：“说你母爱泛滥小缺你还真是当妈的料啊，小朋友年轻有的是劲儿蹦跶，您也别再瞎操心了。”

这次江总喷了回去。

白开打开家门，换好鞋的时候才想起来屋里现在还躺着一个。他走到次卧门口，借着走廊灯的灯光看着床上那一滩扭曲的肢体，不禁开始思考对方到底是怎样摆出这样近乎超出人类肢体幅度极限的动作的，并且开始隐隐担心袁阮会不会在第二天早上因为手脚打结而字面意义上的从床上滚下去。

从跟师傅学艺开始，他入这行已经有二十多年，新入行还没摸清门道就一命呜呼的后生仔见了不知多少，平心而论，袁阮不是其中天赋最好的，也不是野心最大的，算得上努力，但有的是比他更拼的人，胆子不大不小，综合来看相当普通。

不过今天总算是发现一点不同之处，白开想起下午把人载回这里的路上青年跟他的一番交谈。

“我后来回去想了一下，那毕竟是你的私事，说实话我当时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发展，恒哥也说了，只要你不是像以前那样老是乱来问题其实不大。我不会干涉你的私人生活，你办事至少还算靠得住。退一万步说，真的出了什么乱子也是一起倒霉，我跑不了，你也是一样。”袁阮脸色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眼睛盯着白开车前挂着的那个正一摇一晃的荷包：“之前态度不好，先跟您老人家道个歉。”

按照剧本来说白开应该先表示小朋友终于有了点尊老的觉悟然后再一脸勉为其难地接受他的道歉的，或许还会趁此机会向对方敲诈点什么，对话基本也就以相声告终。但当时他只是斜了袁阮一眼：“缺心眼那天说的其实也不是不可取。”

袁阮看过来，一脸的你他妈是谁对黑皮做了什么。

“不过先说好，爷爷不需要你个小朋友去监督什么，从那里头出来之后你的麻烦也没停过，爷爷我也有点时运不济，之前没考虑这点，现在想起来难保是不是跟种子界里那档子事有关系，呆在一块方便随时通气。不过我懒得管你，所以你自己管好自己。一三五七垃圾归你倒，别在沙发和床上给我吃那种满地掉渣的垃圾食品。”

袁阮看了眼对方，心里明白这算得上是白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靠在靠背上打了个哈欠：“老年人就是不懂薯片加电影的乐趣。”